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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显梅|快乐的边缘人:《哈克贝利·芬历险记》中的机智幽默与人文精神

时间:2024-11-25 11:22:18

11月19日晚,清华大学“英美文学经典的人文理解”系列讲座第二十讲在文南楼 204 会议室举行。中国人民大学外国语学院英语系的代显梅教授以“快乐的边缘人:《哈克贝利·芬历险记》中的机智幽默与人文精神”为题进行演讲。本次讲座采取线上线下相结合的方式,来自校内外约200名师生聆听了讲座并参与讨论。讲座由北京外国语大学郭棲庆教授主持,北京航空航天大学外国语学院的田俊武教授担任与谈人。

本次讲座中,代显梅教授把19世纪美国小说家马克·吐温的长篇小说《哈克贝利·芬历险记》(Adventures of Huckleberry Finn)置于美国的历史文化与文学史的语境中,探索其继承与创新之处。讲座内容涉及逃离主题、身份焦虑、父亲形象、忘记的危险、保留地文化功能、互文书写等问题,挖掘该作品在机智幽默、生动活泼的语言表达中传递的人文精神。

首先,代教授声明,鉴于马克·吐温作品的幽默风格,本次讲座将以“不很严肃但很真诚”(not very serious but very sincere)的方式展开,从主角哈克贝利·芬“躺平但不摆烂”的人生态度入手,分享自己重读经典、筹备讲座选题的过程。在“快乐的边缘人”这个话题中,“快乐”体现的是主人公哈克积极乐观的人生态度,“边缘人”将参考德裔美国社会心理学家库尔特·勒温(Kurt Lewin)提出的“边缘人”概念加以说明。代教授指出,马克·吐温笔下的边缘人与后现代主义文学和后殖民主义文学中的那些苦大仇恨的边缘人有着本质上的不同。

接着,代教授说明,本次讲座采取的研究方法是T·S·艾略特在《传统与个人才能》中提倡的文学批评方法,即在文学史的视域里进行比较研究的方法,艾略特认为“任何诗人,任何艺术家,都不能单独有他自己的全部意义,他的意义,对他的评价,就是对他与已故诗人和艺术家之间关系的评价。”她把《哈克贝利·芬历险记》置于19世纪美国的历史文化和文学史的语境中,探讨这部小说在逃离主题、身份焦虑、父亲形象、忘记的危险、保留地文化功能,甚至包括互文书写方面表现出来的传承与创新。代教授认为,从根本上讲,这些问题都可以归结为一个如何面对传统的大问题。

代教授风趣地谈起这些年自己因为喜欢亨利·詹姆斯而对马克·吐温怀有的偏见,并引用哈罗德·布鲁姆对两位作家的评价,指出其实这两位伟大的小说家是互补共济的关系,他们分别为美国文学的“阳春白雪”(high brow)和“下里巴人”(low brow)传统奠定了扎实的基础。代教授还引用霍桑在《人生的行列》(The Procession of Life)中对那些为增进人类精神文明做出贡献的人们的称颂给这两位互不喜欢的作家“劝架”。

之后,代教授分享了自己重温这部经典小说的五点新发现。第一是这部作品的幽默力量。她认为,幽默是一种天赋和豁达,不是每个人想幽默就能幽默起来的,心胸狭隘的人在幽默时总显得尖酸刻薄。幽默体现着一个人的机智、宽容和知己知彼的超脱。她指出,马克·吐温将自己幸福的童年记忆融入其小说创作,使得整个故事的基调欢快活泼,温馨浪漫。第二个新发现是小说波澜壮阔的自然美境描写。自然景观的描写不仅表现了哈克诗意的感知力和想象力,而且为小说增添了极大的生命活力。第三个新发现是哈克的社会情感,虽然哈克认识到奴隶制的荒谬,但是他并不是反社会人格,相反,他感念身边善待他的人,甚至包括他的酒鬼父亲,他的成长正是在感恩的记忆中完成的。第四个新发现是黑奴吉姆并非是由其主人华森小姐解放的,而是凭自己高尚的人格和勤劳智慧赢得的自由,因为汤姆告诉大家:“她(指华森小姐)本来打算把他卖到大河下游去,临死的时候想起来觉得怪难为情,她自个儿这么说来着;她在遗嘱里恢复了他的自由。”可见,是吉姆的优秀撼动了华森小姐的良知。吉姆一路上对哈克的照顾,他冒着生命危险救治汤姆,这些都说明了吉姆本人的高尚品格。代教授引用古罗马斯多葛派奴隶哲学家爱比克泰德“论自由”的话,“一个人,如果什么东西都逼迫不了他,阻碍不了他,战胜不了他,那么他就是一个自由的人”,说明在吉姆自愿的道德选择中体现着做人的尊严和自由。第五个新发现是印第安保留地对于哈克的意义。在小说的结尾,哈克选择前往印第安保留地,这意味着他与热爱自然和自由的印第安人在精神和文化上的认同。保留地既是白人流放印第安人的处所,更是印第安各部落得以保存民族文化的庇护所。

在谈到经典文学的特质时,代教授引用卡尔维诺在《为什么读经典》中对马克·吐温作为一个“通俗娱乐作家”和美国神话与民间故事的缔造者的评价 ,强调马克·吐温在娱乐读者的同时也在提醒读者,人的天然良知中包含着人生的真理。代教授在刘象愚老师对“经典”的四点阐释(见《西方现代批评经典译丛》序言二)的基础之上,论述了经典文学作品的六种品质,即内容的丰富性、思想的创新性、时空的跨越性、无限的可读性、审美的艺术性和永恒的人文价值。

在交代了经典文学作品的特质之后,代教授论述《哈克贝利·芬历险记》与美国当下政治语境的相关性。她从特朗普再次当选美国总统谈起,把特朗普这个“危险的魅力型(charismatic)领袖”与小说中的汤姆·索亚(Tom Sawyer)联系起来。代教授还通过美国现代南方作家沃克·帕西(Walker Percy)在其小说《看电影的人》(The Moviegoer, 1961)中的一段话(批评美国多元文化主义时代),说明南方白人一直以来的自豪感,他们对责任和荣誉的重视在马克·吐温的作品中随处可见。代教授又通过大雾后吉姆解梦和小说结尾处汤姆营救吉姆这两个情节说明该小说对美国内战和美国外交政策的讽喻性呈现。

在阐释讲座涉及的两个概念,即“人文精神”和“边缘人”时,代教授援引AI对“人文精神”的界定,指出AI的定义只强调人文精神的社会生态和自然生态的片面性,提醒大家在使用概念或理论时一定要结合具体文本,比如该小说分明包含四重生态意识,除了自然生态和社会生态之外,人物的心灵生态和历史生态意识不容忽视。库尔特·勒温的“边缘人”(Marginal Man)指的是那些具有特立独行的思想和脱离主流社会倾向的人,虽然他们不被常人理解和接纳 ,但遇到恰当的机会,他们会一跃而起,实现生命的巨大潜能,优秀的边缘人是 “人类精神的先行者”。代教授指出,哈克正是这样的边缘人,并且是勒温提出的传播学意义上的“信息守门人”,他用自然良知过滤奴隶制的不公,选择人道正义。代教授对哈克的逃离行为进行了行为动力学的分析,指出哈克的心智成长正是勒温所说的“平衡-不平衡-平衡”的动态变化过程中实现的。

在论及作品的逃离主题和身份焦虑及父亲形象时,代教授从个人身份、作家身份、民族文学身份、民族身份四个方面阐述了美国文学中的“身份焦虑”主题,并引入卡尔维诺的“忘记的危险”这个概念和霍桑在《海关》中关于忘记的危险和记忆的重要性的阐述,回到哈克的情况,代教授指出,哈克在记忆中成长,这正是他“躺平不摆烂”的行为动因。代教授指出,经典文学作品正如美国现代诗人罗伯特·弗罗斯特所说的,总是“始于愉悦,终于智慧”,它们不仅给人以情感的慰藉,更以主人公的内省精神带给读者思想的启迪。哈克的内省贯穿作品的始终,让读者见证了他的自然良知的觉醒过程。代教授最后谈到19世纪美国文学中的互文书写,在列举了相关的美国作家作品的互文书写之后,她回到该小说对《安提戈涅》、《鲁宾逊漂流记》、《堂吉诃德》、《罗密欧与朱丽叶》等欧洲文学作品的互文呈现,指出马克·吐温作品的创新之处。

代教授总结指出,哈克贝利·芬的自我省察力和思维辨别力表现了文学之真,哈克和吉姆对他人的责任感表现了文学之善,哈克诗意的观察力和想象力体现了文学之美,正是这些优异之处让该作品把一个具体社会中的“公共价值” 提升到了全人类的“共同价值”,从而实现了“文学教育”的社会功能,这也是贯穿所有文学经典作品的人文精神。哈克面对不满的人生,学会创造;面对世情的阴暗,学会超脱;面对他人的不幸,学会同情;面对他人的付出,学会感恩;面对骗子的奴役,学会忍耐;面对纷繁的处境,学会辨别;面对责任的要求,学会承担,“假如我们具备了快乐的边缘人哈克贝利·芬的这些品质,我们就会与世界建立真实而友爱的链接。”

在与谈环节中,北京航空航天大学外国语学院田俊武教授首先从卡尔维诺在《为什么读经典》中对经典作品的定义切入,探讨了经典作品在当下的意义,并指出经典阅读在教育中的重要性,呼应了曹莉教授所主持的经典重读的系列讲座主题。他提到,海明威曾经说过: “一切当代的美国文学都来自于马克·吐温的一本叫作《哈克·贝利 费恩历险记》的小书……在它之前没有别的作品可以与之相比,在它之后也没有别的作品能与它媲美。”这句被文学史家引用为经典的名言,高度赞扬了《哈克·贝利费恩历险记》在美国文学史乃至世界文学史上的经典文学地位。我们可以从三个层次理解这部经典的人文性:首先,这是一部关于青少年旅行和成长的经典。作为一部经典,它反映了青少年尤其是美国青少年在成长过程中所遇到的各种人文危机。正如门德特所言:“我们美国人有着丰富的物质,如汽车、房子、跑鞋、名牌食物、可视游戏等等,然而我们缺少某种精神。当我们经历某种危机时,精神的贫乏让我们空虚,迷失方向。这种青少年的生活危机表现在身份认同与角色混乱相矛盾的社会心理危机方面。青少年要认同自己的身份,这样才能让他们在由童年到成人转变时不至于迷失自我。” (Mendt 34)其次,它是一部关于成人社会的经典文学作品。这部小说不仅超越了儿童冒险故事的层面,还深刻探讨了复杂的社会问题、人性与道德困境。这部小说虽以少年哈克的冒险经历为核心,但其内涵却针对成年读者,引导他们思考美国社会的种族主义、自由和个人良知等深层次主题。小说对种族主义和奴隶制的批判是其最重要的成人主题。通过哈克和吉姆的旅程,马克·吐温揭示了19世纪美国社会中根深蒂固的种族歧视问题。吉姆,一个逃亡的黑人奴隶,被描绘成一个有情感、有智慧的人物,而非当时社会中对黑人的刻板印象。这一形象颠覆了当时的主流观念,促使读者重新审视自己对种族平等的态度。这种对社会道德的深刻批判显然超出了儿童读物的范畴。小说对个人良知与社会规范的冲突进行了细腻探讨。哈克多次陷入道德困境,例如是否帮助吉姆逃跑。他的内心挣扎反映了个人良知对抗社会规范的复杂性。这种深刻的心理描写旨在引发成人读者对道德选择和社会正义的思考。马克·吐温通过讽刺和幽默展现了成人世界的荒谬。书中许多成年人的行为,包括骗子、伪善者和权威者,表明了社会的虚伪和腐败。这种社会批判的深度使小说成为成年人理解人性和社会问题的重要作品。第三,这部小说是美利坚合众国成长的预言。哈克作为“边缘人”暗喻19世纪的美国被欧洲孤立的情景,哈克在密西西比河上的旅行和精神成长则暗喻着美利坚合众国的成长以及从边缘到中心的现代性进程。从18世纪后期开始,儿童身份和美国的成长便成为美国社会广泛讨论的话题。“儿童在许多国家都具有文化意义,但美国为分析儿童在支撑自由民主的种族前提中的重要性提供了一个特别丰富的视角,因为这个国家的形成是建立在墨西哥人、印第安人、盎格鲁人和非洲人之间一系列种族接触的基础上的”(Levander,第4页)。19世纪的美国就像一个迅速成长的孩子。它在早期发展中遇到的每一个问题都可以比喻为成长中的孩子所面临的问题。甚至1836年建立德克萨斯共和国的政治合法性以及1848年发动的美墨战争,都可以从儿童的视角来解读。在这样的社会和文化背景下,像沃尔特·惠特曼和马克·吐温这样的19世纪美国作家意识到,“孩子越来越等同于从复杂社会结构中生成并不可避免地嵌入其中的‘自我’”(Levander,第9页)。对惠特曼、马克·吐温等作家来说,孩子不仅代表一种社会结构中的纯净状态,同时也是一个隐喻,象征着一个年轻的共和国在早期发展中面临的各种问题,在19世纪的美国,尤其是种族问题和与拉丁美洲、欧洲的关系问题。

在讨论环节,主持人北京外国语大学郭棲庆教授指出,主人公哈克等人物的逃离行为本质上是叛逆反抗的,他们是“叛逆者”。师生们围绕小说与现代青少年成长历程的关联性、个人主义与集体主义、“躺平”、“佛系”等当下社会现象产生的原因与可行出路,以及国内外国文学研究中的同质化倾向进行了热烈的讨论, 与会者一致认为, 重温经典当收获新的视角和方法。

文|校语

图 | 张晓婵 道日娜

编辑|沙克尔江

审核|高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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